南北——燃尽霜雪（1）
除夕入夜。
顶楼的寒风挟着此刻相撞在下方空气的喧闹与欢笑，隐没在璀璨如光的烟火之中；满天的流束不知下一刻会从何处升起，爆发，绽放，消逝。如果是够沉浸的看者，或许会把每三点的光彩连成一个个的，各种意义上的“V”字形。
“阿绫，你觉得天依能成功吗？”
啜饮着一杯温度在冬风中更显真实的卡布奇诺，浅褐色液体交织纯白奶沫，释放出共存的苦涩与甜蜜，萦散入嵌着橙粉色云卷的天空深处。
某种意义上，这杯咖啡也和她此刻的回忆融为一体，那些燃烧在梦想最深处的或感动或慨叹或希望，还是什么？但她不愿为之分类。
定了定神，阿绫与身旁的少年目光交汇，对方的深蓝眼眸映出些许不安。
“当然了，摩柯。”阿绫投去一个元气的笑容，“到时候还要大家一起跨年呢～”
毕竟她是天依，一直把歌唱作为最崇高的使命来追求啊。后半句阿绫没说出口；当然，也因为在一个吃货面前，午夜演出会因为一顿夜宵——和朋友一起的夜宵——而多出不少干劲。
天依拥有了在三次元央视春晚的演出资格，这是他们曾幻想过却没想到如此快就到来的；几十分钟前她已被传送去了三次元——因次元壁的不稳定而如此提早动身。
“大家，我一定会努力的！“临行前灰发少女的叫喊如暖色光芒穿透了寒风，八字辫飞扬在铅灰色却又不失生机的云层之下，孩子气的激动和欢悦中隐藏着无与伦比的使命感；碧绿眼眸中闪烁的坚定，比阴冷黄昏天空中最亮的烟花更为耀眼。阿绫记得天依特意向她挤去了一个俏皮的眼神——一如当初约定的时刻那样。
此刻众人一齐聚集在V公馆楼顶的场面并不多见。平常几乎只有清弦会抱着猫咪坐在这儿发呆几个小时，或是言和伫立在栏杆后眺望远方。但今天在为天依送行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这里，或许仅仅是因为大家都懂得什么——用天依的话说是共鸣。
瑟风徐来，褐色麻花辫舞动在时有几束小烟花绽放的夜空下，其中隐藏的赤色思绪宛如红绫，执拗地想要飘扬向远方，去跨越和追寻遥远时空的什么东西。
阿绫环顾四周，与言和凝望远方的背影若即若离的是微皱着眉读着手机的龙牙；清弦看似睡着的模样，却不住地摩挲膝上的橘猫；摩柯一如既往地同游戏机相伴，但一些失误的走位却被阿绫瞥见。
所有人几乎都在做平时的事情，但都比平时多了一分心不在焉与焦虑，刚才最依赖队友的摩柯只是代其他人问出了心声——众人对那个天蓝色身影的希望与担忧，毕竟这可是她第一次登上如此盛大的三次元舞台，第一次向如此大规模的观众，唱出自己的存在啊。
“祝你好运，天依，加油。”握紧咖啡杯的阿绫向着夜空祈愿。在这个其他伙伴似乎都出于平时画风下的时刻，她却罕见地被回忆包围（但肯定不是这杯滋味和那些记忆相近的咖啡的功劳）。
“你对我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阿绫闭上双目，任由过去和未来相交接的思绪将自己环绕，有如沉入翻滚的浪潮中，不愿强迫自己清醒而倏地上浮，追求心之所向不断下潜并感知更多，对她来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醒——沉浸入记忆的最深处，去触摸恍如隔世却又无比熟悉，被照亮而重新在这片海底熊熊燃烧的内核；然后，她心中的双眼就会猛地睁开，如赤钻光芒延伸心海。
“Attack! Attack! Attack!”
聚光灯下六位少年少女随着齐声喊出的最后一句歌词摆出组合pose，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所有银白色灯光都为他们闪耀，即使台下没有一名观众——
“我叫洛天依，最喜欢的事嘛，嗯，就是唱歌给大家听！”
“明明还有吃小笼包！”
阿绫当时吐槽了一句——她有时热衷于小小地拆一下台，但或许只有天依能感应到她说这句话时内心的希望和满足——对于他们六人同时登台歌唱的，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同台。
而曾几何时，她连自己能否出道歌唱，能否和他们中为数不多的有光芒者天依一同登台，都觉得希望渺茫了啊。
“我到底……是图什么啊——”
夜风扫描过这座城市的每一隅喧嚣和寂寥，霓虹映照中暖色调的广告牌群也在绛蓝色嵌着几许微星的穹顶之下，将存在感刷至有形的繁华。在这繁华背后，匆匆行进的过路者们的秘密与哀伤，过去与将来，仿佛都隐匿于虚幻之中，一闪而过如延时摄影的画面，和夜空一起，上升至无人能触碰到的高寒之处。
一分分的景观如千条光线，会聚，投射成浓缩的沉重光点，映入靠着墙的褐发少女的红眸，象征着往日热情与朝气的红似乎已剥落淡去，留下的，仅有眼瞳中黯淡又不甘的几度余温。
此刻她才发现，外表的落魄只是心灵的落魄具像化罢了——没有公式服，没有吉他，普通夏装在经历了这几日的流浪远方后已显风尘；这般模样的自己，大概论谁都不会认出是那个元气吉他手乐正绫。
“唉……”阿绫背靠着墙面的灯红酒绿叹了口气，目光飘忽地试图聚集于远方——这样贸然离家出走的自己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们四个都可能被弃。
没错，她本来就是在追求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让音乐梦想跨越次元，这怎么可能？先天性声带损伤还能成为歌手，已经是他人眼里的奇迹了好吗？
一意孤行的自己还拉上伙伴们，真以为这个团队能够那么厉害吗？
而现在，他们如此轻易地就要面临失败，共同的信仰在现实面前那么不堪一击，而连累他们的除了我，别无他人。
阿绫本能般地扶住墙啜泣起来，紧闭睫毛下的泪水如冰泉一般涌出，落地，炸裂，映出绯色的灯光，一如折翼的梦想。
“这个梦想本就……与我无缘……”
“我是个糟透了的梦想家，糟透了的朋友，糟透了的领导者……”
“任性和空想，是我出生以来，仅有的本事吗……”
泪水冲刷中阿绫忘记了时间与空间，她只知道这样的自己已不配戴着伙伴们身边，离开似乎是自己这个没用的笨蛋唯一的谢罪方式，也是对自己唯一的惩罚方式。
我什么都不是，连追梦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再拖累你们？
在这般痛苦和自责的洪流中沉溺着，她没有注意到对面一幢楼顶的广告屏上刚刚播放出的MV，此刻音量略低的前奏已终，开头的几句歌词飘然渡入在内心风暴间隙短暂平静下来的意识空间。
“沉寂的风，吹散了落叶，听不见，沉寂的，这世界；枯寂的水，倒映了残月，找不到，枯寂的，木蝴蝶……”
“还真符合我现在的处境啊……”阿绫抬起头来，“听一听也无妨——”这一刻的她仅剩下了被泪痕侵蚀了大半的体力，“等等，这是——天依唱的？
“真是想躲什么来什么…”阿绫立刻转身想要快步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聚集在屏幕下方的人群——
“不愧是你啊，天依，这么快就有了影响力。“
自嘲地摇了摇头，往相反方向走出几步，后方却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执拗地拉她回去，宛若有形的刚性丝线，连接了她和背后的声音。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引力究竟是外在的还是自己内心的，但双脚却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两方的僵持令她呆滞在原地，歌声中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涌入了此刻没有半点防御的双耳中。
“不停驻的脚步，迷失掉的归途。”
这说的难道是——我？
“想占卜，看穿前方迷雾。他们在，沉默中爆发冲突，何时能结束——“
这种东西就不用唱出来了吧！但是——果然大家都在担心着我吗……虽然一直知道，可还是……好感动，虽然对不起大家，可是我真的——值得你们这样吗？只不过是个连累了大家，自己也梦想破灭的傻瓜罢了……
“破晓、夕阳，残月吝啬藏起光芒，是谁把声音阻挡；孤舟，海洋，狂风咆哮下令巨浪，卷入未知的迷航——”
说的对极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勇气啊，不可能，再登台，发出我的声音了……
“想找回声音吗？不要，放弃啊！“
仿佛闪电劈过了心结凝成的黑暗，留下的金色闪光令几天来一直被绝望封印的心神，接触到了几秒希望的光明。
“不要放弃啊”这五个字直击入阿绫紧闭的心门深处；为什么，她在这一次打击中没有回想起这五个字呢：
——“我答应你，早晚有一天，一定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能够穿越蓝天的高音。你能够站在舞台上，用你的歌声让无数人为你鼓掌！不管有多么难，我都会陪你一起，直到你能够唱出超越所有人的高音！”
“哥哥……你……不能骗我……”
“现在就开始吧——阿绫，你跟着我唱，我来教你！”
——“好难啊这个，阿绫我们真的不换首歌吗？”
“嗯，这对我来说也是个挑战；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一定能成功的！”
——“可恶，学校那边还是不给通过我们的节目啊！“
“那就继续改，我们一定要让它出现在舞台上！不上台的话，我是不会放弃的！”
……
回忆以歌声为介质，唤醒了阿绫内心深处的嘶吼与挣扎，如巨虎挣脱束缚的锁链，仰天长啸。
阿绫猛地转过身，以坚定了许多的目光望向对面的屏幕，一步步向其迈去。她不能再逃了，她必须，正面响应众人的担忧和努力，将未来，重新把握在他们六个人手中。
闭上双眸，阿绫任这个给她带来惊喜，未知和羁绊的少女的歌声，如清风一般拂过自己沉重了许久的心灵——
“轻柔的风，吹散了落叶，去想象，轻柔的，新世界。沉静的水，倒映了满月，去寻找，沉静的，木蝴蝶……“
“不停驻的脚步，不停驻的旅途。抬头看，看穿前方迷雾。梦想在，沉默中蜕变坚固，与现实冲突——”
“破晓、夕阳，满月温柔挥洒光芒，歌声在心海生长；心有，天堂，去想去梦去追去闯，让梦想无忌高唱——“
“旅途，绵长，早已抛开所有迷惘，足迹汇聚成声浪；”
“迎着，前方，奔跑身后夺目光芒，全世界为你合唱。；
“心有，天堂，去想去梦去追去闯，梦想会闪烁辉光——”
有如看见自己泅禁在深海之中，想挣扎却无法抗衡。下沉，下沉，周围的黑暗似乎有了形体，它们从左右下三个方位向褐发少女扩张，逼近，犹如张着嘴的巨兽，要将她包围吞噬。
“阳光——”徒劳地向头顶伸出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水面似乎远得来自另一个世界。
绝望地闭上双眸之时，一道天蓝色的微光映入眼帘。
“阿绫，不要放弃啊！”
眼瞳仿佛感知到了召唤一样骤然重新睁开，倒映出不知从哪纵身一跃入海底的灰发绿眸少女，后者奋力穿越黑暗的空间向她伸出双手，所到之处留下碧蓝的光束，是离天空较近的海水应有的颜色，还在缓慢向外扩散，弥漫。
是光，褐发少女再度向上方的人影也伸出手，努力让自己上浮，再上浮一些，是动力。
“天依！”
“阿绫！”
两双手触碰，紧握的一刹那，周围的漆黑顿时被海蓝色流光取代，绿眸中发出的温柔与希望光辉，也在红眸中折射了些许。
“我知道你很绝望，但千万不可以放弃哦，否则就真的没希望了。”
“中V需要你，我们也是，大家不能没有你啊。”
“阿绫，你一定会出道的，我保证！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我不会放弃你！”
“嗯。”
随着红眸中的光芒再度闪耀，射入海底的阳光仿佛让整个世界都澄澈了起来。相视一笑，两位少女携手向光辉最亮处奋力游去……
未来，并不是毫无希望的啊——
我知道了，谢谢你，天依。
广告屏下聚集的人群持续扩大着，熙攘中阿绫可以凭借此刻内心的平静，识别，过滤出一些声音：
“是唱乐正绫的啊，我超喜欢她，拜托一定要出道哦！”
“很早就开始关注他们了，最喜欢阿绫，希望她能翻盘成功！”
“叫我们粉丝不要放弃的歌都出了，绫爷再不杀回来天理难容啊！”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等绫绫回来，不管要等多久！”
这么多人，都在期待自己吗？！
阿绫奋力抑制住的泪水再一次破防，
——只不过这次，是凝结着希望和感动的赤红之泪。
虽然知道自己粉丝挺多，但公然感受到这么一大群人源自内心的支持，这种奇妙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即使她知道应该没人认得出此刻的自己……
阿绫猛地睁开双眸，重燃的梦想之烈火映于其中，与此同时也在她的心底释放着决心和勇气的力量；赤色共鸣翼在她背后悄然以一瞬浮现，发出的光芒仿佛令最初梦想升华，蜕变，坚固；不知此刻，另一边的蓝色翅膀是否也有所反应。
望向西侧夜幕的一角，阿绫知道，那里是他们共同所凝望的天空。
我绝对不会再逃避，再放弃了。
不可以，让我们一起的约定，努力，目标，还有大家对我的期待和羁绊，全部失去意义！
多亏了你啊，天依，否则我会继续沉沦于绝望失去自我的……
为了你，还有大家，我会燃尽路上每一处艰险，与你同台并肩！
“你睡着了吗，阿绫？”摩柯在阿绫眼前晃着右手，众人的目光，在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汇聚了过来——
阿绫眨了眨眼睛，“我没事”，下意识地说出这几个字的刹那，她反应过来自己已无法分清方才的是回忆还是梦境，亦或两者兼有；
但心中却有两点可以肯定——现在的她，早已是中V的主力军之一了；曾经用似乎遥不可及的光芒指引自己重振希望挺过沉默三年的天蓝色少女，现在已时常和自己同台演出……
“有时候，白日梦会因为很多原因哦。”言和沉静的声音响起，目光中却是顽皮和友善；
“比如说我也经常在这上面发着呆睡着～”清弦补了一句。
“真的没有啦！”阿绫暗暗感叹不知该吐槽谁，伸了个懒腰后从栏杆上直起身，“时候不早了哎，咱们也该布置一下这里的跨年场地，然后点个夜宵等天依回来了吧？”她希望自己在口是心非时胡乱飘动的呆毛，被归咎于楼顶的风太大。
当然，估计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地看破不说破了……
V公馆天台上的忙碌与喧闹，仿佛一下子就洗去了之前因众人沉默而略显凝重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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